夜,深邃而黑。一聲汽笛忽從遠方響起,蒼穹中的暗被一個光點刺破。光點不斷放大、不斷駛近,到了眼前,人們突然驚訝地發現,呼嘯而過的,居然是一條如“火龍”般的專列,“腳下”鋼花飛濺,火星迸射,伴隨而來的蒸騰熱氣,迅速在這冬夜里形成一股股白霧。
這,就是被譽為鐵路“外科整形醫生”的鋼軌打磨車。
安裝在鋼軌打磨車車體下部的96個金剛石磨頭,通過高精度參數調整,可以從不同角度對“患病”的軌道予以“診治”。在打磨車離去之后,留下的是“光帶”锃亮、光滑平整的鐵軌,從而保證了高鐵及相關鐵路列車的安全平穩高速運行。
春運前夕,勞動報記者獨家跟隨上海大機運用檢修段打磨車班組奔赴外地,親身體驗了一把工作在“火龍”上的感覺。
低調的鋼軌守護者
幾乎從不“拋頭露面”
提及打磨車,別說絕大多數市民不知道,就連鐵路行業的不少職工也未必聽說過這個“特殊工種”。原因就在于,這一職業實在是太過低調,幾乎沒有“拋頭露面”的時刻。職工們在深夜凌晨辛勤工作,而當白晝來臨之時,他們則已完成任務悄悄離去。
“我們就是鋼軌的守護者。”上海大機運用檢修段副段長錢海告訴記者,形象地說,打磨車就如同“外科整形醫生”,針對鋼軌上的“病害”可謂手到病除。
鐵軌也會“生病”?還真是如此。鐵路開通運營之后,鋼軌就長期處于惡劣的環境中,由于列車的動力作用、自然環境和鋼軌本身質量等原因,鋼軌經常會發生傷損情況,如裂紋、磨耗等現象,從而造成了鋼軌壽命減少、養護工作量增加、養護成本增加,甚至嚴重影響行車安全。
“列車抖動、聲響大還算是小事,嚴重起來會導致蛇行,降速,甚至脫軌的可能性。”錢海表示,眾所周知,鐵路運行異常精密,牽一發而動全身,尤其是春運期間,鐵路運力加大、密度加強,更是對列車要求精確而到秒,哪怕一輛因為鐵軌原因減速甚至“趴窩”,就會影響到全局全路網的整體性,背后就會導致千萬乘客晚點,“因此,必須及時對鋼軌傷損進行消除或修復。”
俗話說,火車跑得快,全靠車頭帶。實際上,懂行的人才知道,火車真想跑得快,鐵軌匹配度最為講究。輪子下面是一段銹跡斑斑的軌道,動力再大的車頭也“沒招”,只有通過打磨車的打磨,在軌道上修出一條“光帶”,提高鋼軌表面平滑度,高鐵才會真正成為“高速鐵路”。
當年,復興號通車時,一段視頻紅遍朋友圈———列車高速行駛,硬幣立起不到。不少人嘖嘖稱奇之時,上海大機運用檢修段的職工心中卻是滿滿的自豪感,這一“奇觀”的背后,少不了打磨車的功勞。錢海告訴記者,對于高鐵運行的穩定性,可以從三個指標來考察。第一個指標是縱向穩定性,包括動車起停時、加減速時、勻速運行時的平穩性;第二個指標是橫向穩定性,主要反映動車的左右搖擺;第三個指標是垂向穩定性,主要是反映動車的上下顛簸。
“如果說,對于動車的縱向平穩性,起決定作用的是動車本身,那么動車橫向與垂向穩定性,起決定作用的卻是高鐵線路和鋼軌。”錢海告訴記者,“作為世界上標準最高的高鐵線路與動車,復興號在京滬高鐵上行駛時,在這三個指標上都已經達到了極致,所以才會出現硬幣在高鐵上長時間豎立不倒。”
真正的“豪車”
5節百米造價上億元
這就是打磨車?站在打磨一車間的“10706”車前,記者心中犯了嘀咕,表面看上去,除了通體全黃與普通列車不一樣之外,似乎也沒啥特殊之處嘛。
“這可是真正的‘豪車’”,打磨車間司機陶建良笑著告訴記者,5節編組的車輛全長不過114米,但造價高達億元,“秘密武器”就是隱藏在列車下方的96個打磨電機,每一個操縱桿上鏈接兩個打磨頭,全部由金剛石制成,通過GCC打磨控制系統,駕駛室可控制所有砂輪的角度分布和打磨功率,從而針對每一段鐵軌的“病害”進行“對癥打磨”。
這,可是真正的高科技!記者了解到,哪怕是在上海局轄段,打磨車一共也才5臺,而放眼全國,總數不過20來臺。無論是開通的新線,還是鐵軌的正常養護,都少不了打磨車的上陣。
在京滬高鐵施工期間,運用了上海大機運用檢修段首創的“光帶”打磨施工技術和智能鋼軌打磨技術,這兩項技術可將輪對與鋼軌控制在限定范圍內接觸,進一步保障“復興號”日常運營安全。2010年9月,滬杭高鐵動車組試運行跑出416.8km/h,刷新了高鐵運營線試驗速度世界記錄。同年12月,京滬高鐵先導段(棗莊至蚌埠南)試運行跑出486.1km/h世界最高速,這一記錄至今仍未被打破,這傲人的成績與精準目標軌廓打磨施工技術密不可分。
“通過打磨車打磨作業后,在鋼軌縱向1000毫米范圍內可將高差控制在0.2毫米以內,以往需要幾百個人養修的線路,如今只需要幾個人就可以完成。”陶建良自豪地說道。
天窗期”分秒必爭
職工付出了異常的艱辛
春運前夕,為了保證未來大客流的平穩運行,上海大機運用檢修段的打磨車“傾巢而出”,奔赴各條線路。而為了真實體驗打磨車的工作,勞動報記者來到了浙江諸暨站,當天晚上,“10706”號將執行“諸暨杭長場—義務杭長場”13公里的鋼軌打磨作業。
下午時分,施工負責人沈飛和他的班組正忙得不可開交,為了保證晚上的作業,“10706”號上的所有人員需要提前進行數小時的保養維護,以免工作起來“掉鏈子”。
“真正留給我們施工時間只有4個小時。”沈飛告訴記者,白天是高鐵運行的高峰期,只有到了深夜凌晨,“路權”才能移交給打磨車,而限時是極其嚴格的,從零點到4點,打磨的工時只有這么久,可謂分秒必爭,“我們耽誤一分鐘,后面一輛高鐵就要耽誤一分鐘,而隨之延誤的車輛就不計其數。”
正是為了保證這一“天窗期”,打磨車上的職工付出了常人難以想象的艱辛。他們只有上午幾個小時的睡眠,從下午開始就要進行車輛保養維護,晚上稍作休息后就要進行班組任務布置,隨后就是進場等候、作業。這些平均年齡不超過40歲的職工,工作強度大,常年在外日夜顛倒,顧不上照顧家庭。
“在打磨車上工作,先得過的一關就是夜班。”打磨一車間副主任沈云表示,他們的工作時間幾乎全在深夜,睡眠則放在了白天,常年“時差”逆反,“挺熬人的。”
最明顯的,就是頭上的白發。在打磨車上,別說是40多歲左右的“老人”,就是諸如20來歲的小伙子,根根白發清晰可見,哪怕帶著安全帽,發梢之處依然露出些許。
灰塵,同樣是對打磨車上職工的考驗。鋼與鋼之間的碰撞摩擦,火星飛濺,鐵屑粉塵不可避免。整部“10706”,除了黃色,最明顯的就是黑色,那些可不是涂裝,而是作業后飛揚起來的鐵屑黏住了車體,長期如此留下的痕跡,哪怕是用上高壓吹風槍,也難以去除。
噪音,同樣不可避免。走進中央動力室,震耳欲聾的發動機組聲音差點把記者沖了個趔趄。在這里,話語是無用的,哪怕就是貼著你的耳朵用最大分貝嘶吼,也根本聽不清對方說了什么,只能用手勢來表達意思。好在職工們都配備了3M的防護耳罩,緩解了不少。
“比以前要好了。”陶建良反而挺輕松地告訴記者,當初96頭打磨車的“前輩”———48頭打磨車的動力組就在駕駛室下,分貝高達90多,那才是真正的煎熬,“現在集中在中間了,只要定期巡視就可以,不用在轟鳴中駕駛了。”
“火龍”在黑夜迸發
成就每一次準點到達
時鐘指向23時30分,打磨車內的氣氛開始緊張起來。按照計劃,原本在24時,“10706”將會駛出諸暨站,對指定路段進行作業。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預定時間已經到了,今晚任職主司機的陳瀟不時在與站內進行溝通,可眼前那盞道閘上的信號燈依然是紅色。沈飛無奈地告訴記者,最新消息顯示,為了確保最后一輛高鐵駛離,時間延后了3分鐘,“這意味著我們的作業又被壓縮了。”
24時03分,總算允許運行了,頓時車內熱鬧了起來,對講機里的聲音開始此起彼伏;24分07分,打磨車到站掉頭;24時12分,打磨車進入封鎖區間與車站進行命令核對;24時15分,車輛提速……
20公里后,“10706”開始進入第一個打磨點,沈飛一聲令下,96個電機組被依次放下,金剛砂輪按照設定的參數開始與鐵軌進行“親吻”,伴隨著15-20公里的速度,“10706”緩緩向前,一條“火龍”從身下迸發,緩緩伸向天際,照亮了原先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這一幕,可謂震撼。打磨過后的鐵軌上,一條锃亮的“光帶”清晰可見,雨水滴在上面,由于高溫的緣故,發出“絲絲”聲響。一旁的技術員顧不上燙手,趕緊把觀測儀器架上進行檢測,而對講機傳出的回報也讓所有人露出了笑臉。
記者手記
與鐵軌打交道,容不得半點差錯
什么是打磨車上職工最看重的要素?安全!無論車上還是車下,記者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了這一點。
在打磨車的工具間里,所有的設備都是編號整理的,小到一顆螺絲,大到一柄扳手,只要拿出工作間,全部都要登記,歸還后再注銷。因為“鐵軌上不能遺留一樣物品,哪怕是一個不起眼的物件,也可能在高鐵運行中造成事故。”
這種細致,甚至在職工們列隊從賓館前往站點的過程中也同樣體現。所有人的手機全部沒收,步話機、手電筒等物品必須攤放在桌子上拍照記錄,每一位職工對著錄音筆再次進行裝備點驗。就連打磨后的鐵渣,也必須全部進行敲打清掃。
讓記者感嘆的,是打磨車組的班前會。除了例行任務布置之外,每個崗位都要進行安全自述,駐站聯絡員、安全質量員、政治宣傳員等還要進行總結,“把關員”要針對晚上的施工提出具體質量要求,甚至還要進行“每日一題”的監督考核。所有這些,都會由工長進行打分考核。在出門后,全體人員還要進行安全宣誓。
當高鐵奔行時,乘客們往往會對速度大加稱贊,卻通常忽視了腳下的鐵軌。請記住他們———上海大機運用檢修段打磨車的工人們,正是這些樸實職工在背后的默默付出,成就了鐵路的通暢,保證了準點到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