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次次“退群”,到挑起同多個國家的貿易摩擦及其他沖突,這屆美國政府的任性令人吃驚。由于美國是當今世界唯一的超級大國,這也導致原有的國際貿易格局以及地緣政治形勢頻頻被攪動。美國種種外交舉動帶來的影響究竟有多大?相關政策背后的邏輯是什么?在這樣的形勢下,地區以及全球合作將面臨什么樣的困難和挑戰?《環球時報》記者日前就這些話題專訪了瑞典國際事務研究所所長馬茨·卡爾森(Mats Karlsson)。卡爾森曾任瑞典外交部首席經濟學家、國務秘書,當過瑞典首相全球治理委員會的外交顧問,還曾擔任世界銀行負責對外事務的副行長。
貿易問題,“談判是唯一途徑”
環球時報:無論是與中國的貿易摩擦,還是向眾伙伴國、盟國發出關稅威脅,甚至威脅退出世界貿易組織(WTO),在您看來,美國的種種舉動會否帶來全球經濟貿易格局的改變?
卡爾森:當然會。這是一個很不幸的局面。我們需要開放的全球貿易體系。如果美國真退出主要的全球貿易體系,特別是退出世貿組織,那將是非常令人遺憾的。
關于中美貿易關系,我想兩國原本可以談判得更好。中國的發展與貿易開放相隨,同樣,中國從全球貿易規則中受益匪淺。中國也需要思考一下自身如何繼續從全球關系中獲利,包括知識產權、未來技術協議以及環境和社會標準等方面。不管怎樣,要想取得進展,談判是唯一途徑。貿易戰會導致增長放緩,傷害各方利益。我們需要做的是回歸基于規則的全球秩序,讓各方都能從中獲利。
環球時報:您能否簡單談一下這場席卷幾乎所有大國的貿易糾紛的地緣政治影響?
卡爾森:我認為地緣政治是由許多其他因素驅動的。同樣,認為貿易糾紛只對全球貿易體系構成威脅也是不正確的。歐盟正在提議并簽訂世界范圍的貿易協定。因此,針對貿易糾紛的反作用力正在許多國家和地區出現,包括歐盟。
關于地緣政治,我認為更重要的是確保我們依賴的是基于規則的多邊秩序,它在很長一段時間里給很多國家帶來了繁榮與和平。這雖然不是絕對的,但對大部分國家來說,事實的確如此,我們對它(基于規則的多邊秩序)不應該失去信心。
環球時報:您認為中美貿易摩擦將如何發展?
卡爾森:事情正以非常不可預測的方式發展,它給企業、中國工人和歐洲工人帶來損害,更不用說美國工人。
在這個問題上,我不認為美國政府有明確的戰略。雙方需要做的是冷靜下來,通過協商解決存在的問題。我認為中美貿易戰還沒有達到高潮,但我們需要盡快回到正軌,越快越好。
“特朗普是一個孤立主義者”
環球時報:特朗普政府挑起貿易戰戰火,不僅同中國發生貿易摩擦,同時把戰火燒向盟友。特朗普究竟想要什么樣的盟友?
卡爾森:我認為我們更應該關注的不是特朗普本人,而是什么才能帶來真正的安全。我們應該銘記1989年之后是什么創造了更加和平的世界,是談判、合作以及不以犧牲一個國家的安全為代價來捍衛另一個國家的安全承諾。歐洲已經從過去的戰爭中吸取了教訓,未來的安全必須建立在經濟合作的基礎之上。因此,我們需要與二十國集團(G20)、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歐洲安全與合作組織(OSCE)等機構進行合作。
環球時報:法國和德國近來有聲音警告說,美國不再值得信賴,歐洲的命運要掌握在自己手中。您覺得歐洲這一步能跨多遠?能否預測一下未來的美歐關系發展趨勢?
卡爾森:這需要結合背景來考慮。美國正在經歷一個復雜的政治時期。歐洲和美國之間的關系仍將保持強勁,但歐洲已經意識到,在外交政策和金融監管等方面,我們需要為自己做更多的事情,而且我們必須這樣做。
與美國的關系固然重要,但歐盟也面臨許多其他問題,比如英國脫歐的挑戰,我希望這類問題不會發生,但如果發生,就應該以有序的方式進行。在這種情況下,我們27個歐盟成員國需要做的是:聚焦經濟發展,做出全球貢獻,造福我們的公民。
環球時報:美國布魯金斯學會的外交政策專家托馬斯·賴特曾撰文稱,特朗普的外交政策不難理解,是“19世紀外交”。您對這一觀點怎么看?
卡爾森:我認為特朗普是一個孤立主義者,他并沒有能夠承擔全球責任的戰略。
19世紀時,在很多大國,無論是英國人、德國人、奧斯曼人還是奧地利人、匈牙利人,都認為世界很安全,因為大家經歷了一段時間的全球化,獲得了更多收益。但意外突然發生了,然后人們慌于應對,還沒有真正了解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便陷入了戰爭。第一次世界大戰沒有帶來任何利好,接著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了。因此,我認為我們需要特別謹慎,我們要依賴聯合國、歐盟和現有的全球合作機制,確保溝通是常態,要避免不經意間即陷入沖突。
“現在的美國從未比那個年代更偉大”
環球時報:中美關系是當下國際政治的一個核心問題,您認為,中美目前的競爭局面本質是什么?是權力之爭或意識形態之爭嗎?
卡爾森:我不認為這是意識形態之爭,為權力而競爭在一定程度上是存在的。這是各個國家發展進程的一部分。但我覺得人們把重點放錯了地方,我們現在應該聚焦什么才是真正的價值觀,什么價值觀能夠推動所有國家實現和諧發展?這方面,在聯合國的幫助下,我們已經走了很遠。
現在,世界上出現了一些令人擔憂的情況。一些領導人希望集聚政治、法律、媒體以及合作的權力,另一些國家希望達成一定的平衡,并且保持國家的開放度。貿易開放創造財富,思想開放創造新的技術,對話開放則創造更好的理解。
其實,我不認為各國之間會為權力而爭斗,而今天的意識形態之爭應該建立在找到真正價值觀的基礎之上。這樣的價值觀已經很好地由聯合國和“聯合國2030年議程”,即新的可持續發展目標體現。這是向前邁出的一大步。
環球時報:美國總統特朗普有個口號“讓美國再次偉大”,他眼中偉大、強大的美國究竟是什么樣的?實現這樣一個強大的美國與過往的全球合作模式是否沖突?
卡爾森: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后,美國帶領世界發展,現在的美國從未比那個年代更偉大。聯合國、世界銀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都在美國的主導下建立起來,這不是美國一家的功勞,還有很多國家的努力。那個時候,美國開放貿易,以開放的心態對待多邊談判,當時它是偉大的。特朗普現在的所作所為并不能讓美國再次變得偉大,他只是在利用國內的懷舊情結以達到個人目的。美國已不再是曾經的美國,它正變得日益衰弱。
環球時報:美國前總統林肯有句名言“不以惡意對人,盡以仁義示人”,但特朗普總統無論是大選期間還是上臺以來,一直讓人覺得其不少言論和政策“嚴厲”“刺耳”。這屆美國政府真的不重視道義的力量嗎?
卡爾森:要將特朗普的言論與美國制度的優勢區分開來。美國制度是在憲法和相信人權的亞伯拉罕·林肯于內戰中為國家做出巨大犧牲的基礎上建立的。錯誤發生時,任何國家都必須進行改造,美國也不例外。用特朗普本人的話說:“我們走著瞧。”但我認為美國的制度,如司法和媒體自由,正在證明其優勢。我們很快會看到11月的中期選舉將如何改變政治格局。與此同時,全球應該關注并解決實際問題。而美國也終將回歸,并做出建設性貢獻。